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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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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(4)

36.

夏穗出門接通電話。

“我這段時間打算回國。”一接上電話, 鐘書春便開門見山道。

夏穗並不為她陡然的直白而意外,更好奇的是他們怎麽突然回國了。

得知分數,填報志願那段時間他們回來過一次。鐘書春找了老師幫她看志願, 曾經還算高學歷的夏正梁被排除在外,連半句話都插不上。

也對, 在日覆一日的失望裏鐘書春早就沒了耐心。失望他承諾的大富大貴,失望他承諾的安穩無阻,鐘書春成為家裏的核心賺錢人物後, 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。

他安靜地看著他們討論,爭執,妥協,期間試圖加入, 終究被鐘書春趕走。

“你這麽懂怎麽沒預料到你二十年後這樣?”

“不要耽誤女兒的前程, 一切都照我說的做。”

鐘書春以這樣的話術將二人都擋了回去,最後為夏穗選擇了醫學。

這是她最不感興趣的學科,一想到要為人開膛破肚她就渾身冒雞皮疙瘩。她不是細心的人, 也沒有什麽懸壺濟世的抱負, 愚蠢的選擇只會耽誤兩方人。

於是在志願通道即將關閉前,她選擇了其他的學科。

什麽學科?管他呢。

反正就是不要醫學就對了。

鐘書春大為震怒,克扣了給她準備的獎金, 還因此冷戰了好一段時間。

這是這兩個月以來鐘書春給她打的第一通電話, 也是寄宿在沈家後的第二次回國。

夏穗:“你們回來是要處理什麽事嗎?”

這家飯店的空調開得相當大,手臂上浮起密密麻麻的疙瘩, 夏穗緊緊地抱著雙臂。

“我們買了個新房子。”鐘書春說,“確切來說, 是給你買了套新房子。”

“是套二手房,寫的你的名字。”

鐘書春從容不迫地告訴她新家的地址, 它就在學校附近,直線距離不到三公裏的地方。

夏穗查了下電子地圖,坐公車一共就十五分鐘。

空調冷到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,夏穗捂著臉,“怎麽突然想起買房子了?”

“不然呢?我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家吧。”

鐘書春冷哼一聲。

嗯。

是啊。

總不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家吧。

總不可能一輩子都賴在沈家吧。

以後那個家,只會住他們一家。

沈寒會組建自己的小家,沈因也會。

他們未來都會有自己幸福的生活,會有美麗的妻子,也會有乖巧懂事的孩子。

至於她。

其實從上大學開始,連接的臍帶便悄然切斷了。

她和他們無關。

夏穗揚起頭,呆呆地望著天花板。

琥珀色的燈光來回霎閃,如此輝映下,空氣中的浮塵也有了形狀。秒針在胸口滴滴答答地旋轉,最後戛然而止。

“你感冒了?”鐘書春後知後覺地問。

“嗯。”

“吃藥了嗎?夏天感冒也是真有你的,是不是又把空調開得最大呼呼吹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沒有,你覺得我會信嗎?”鐘書春冷笑,話鋒一轉,又回到了最開始的話題,“具體是什麽時候回來還沒確定,但不會太晚,你平時有空可以去看看。”

“對了。”鐘書春頓了會,“你想來X國學習嗎?”

“這邊的醫療很發達,如果你想……”

夏穗平靜地打斷:“不想,掛了。”

--

從外邊回來後已經過了快二十分鐘。

飯菜都沒怎麽動過,大部分都冷了。

夏穗拉開椅子,“你們都沒吃嗎?”

“這頓飯挺貴的,多少吃點吧。”

房間裏彌漫著未散的硝煙,看不見,摸不著,因為夏穗的出現,又熊熊覆燃。

蔣銘遠笑了笑,“沒事,能吃多少吃多少,別撐到自己就好。”

“你還要吃點什麽嗎?我讓服務員去熱一熱。”

夏穗搖搖頭,“不用了。”

“我喝點湯就差不多了。”

“好,那我就讓他去加熱。”蔣銘遠叫來服務員加熱,剩下的菜半冷不熱,但勉強能吃。

沈因從容不迫地叉起一塊雞肉——上面裹滿了辣椒和花椒顆粒。

他放進舌尖細細品嘗起來,舉止相當優雅,即便只是擡手飲用一點白水,都能呈現出品酒的美感。

喉結上下滑動,肌膚包裹著,渙出冷寂的幽深。

蔣銘遠那點勝負欲又被勾了起來。

穗穗說不能浪費。

好。

那他也不能浪費。

他也能吃辣。

還能比沈因能吃一百倍。

蔣銘遠像個機器人似的開始了今天的就餐計劃,桌上的東西在三人的進攻下,很快便空空如也。

--

回去的路是他們一起走回去的。

本來蔣銘遠開了車來,但座位就兩個,完全容納不下第三人。

沈因再怎麽說也是夏穗的“哥哥”,他不可能在這時摒棄紳士風格,讓他一個人離開。

沒辦法,只好走路了。

晚風拂起酣眠的爬山虎,沈因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身邊,高大的影子因此長長短短。

南潭經濟繁榮,行車道寬寬的,人行道窄窄的。外加近年來的共享單車興起,又占掉大半位置,一條路上能兩個人一塊擠著走就不錯。

可無論他在哪兒,在手邊還是在背後,存在感都極為強烈。像糾纏不清的藤蔓,從沼澤裏蜿蜒而出,緊緊地扼住她的喉嚨。

他們又並肩走到了一塊。

放在沈因褲包裏的手機亮了起來。

好像是一則信息。

他沒有理會,任由手機在包裏作亂。

叮叮叮。

又亮了起來。

這個點,是誰這麽頻繁地給他發信息呢?

是溫相宜嗎?

好像差不多,溫相宜也是每天這個點上線打游戲。

種種蛛絲馬跡在這時產生了聯系,原來,溫相宜每天連麥的對象都是他。

原來,哥哥也喜歡打游戲。

以前在沈家,夏穗也見過沈因打游戲,不過他打的都是單機游戲,譬如,黑暗之魂,只狼,艾爾登法環,還有一堆她連見都沒見過,但名氣也相當大的游戲。

她不懂游戲,先前某度過其中一種,具體內容是什麽記不清了,但瓜卻吃了不少,有幾款游戲的制作人是個天才,十多歲就做出了這種級別的爆款。

聽沈寒說,沈因是什麽,一級禁翻滾,禁戰技,打通女武神來著。

好像很厲害。

……難怪。

難怪溫相宜要找他一塊打游戲。

夏穗仰起頭,習習的晚風吹開劉海。她懷疑這風裏是不是夾雜了濃郁的檸檬汁,酸澀的感覺鉆入鼻腔,瞬間便漂浮至四肢百骸。

明明沈因就在身邊,她卻感覺不到任何實感。

剛剛。

他為什麽會突然把靠在她的肩膀上呢?

是無心的嗎?

還是什麽原因呢?

溫相宜要是知道他們今天晚上單獨吃飯,一定恨死她了吧。

夏穗嘆了口氣,這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好像在下樓梯,臺階陡而密,時刻抱有踏空的恐慌。

沈因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,俯首,“怎麽了?”

夏穗僵硬地扯起嘴角,“沒什麽。”

沈默了一會,她還是忍不住提醒:“有人給你發信息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不回嗎?”

“當然要回,但不是現在。”

沈因默了幾秒,“阿姨剛剛給你打電話說了什麽嗎?”

明明在聊他的事兒,沈因卻在不經意間把話題中心轉到她的身上。

“她要回來了。”夏穗踢開腳邊的石子,“她在南潭,買了個新房子。”

沈因若有所思,“所以你以後要搬出去嗎?”

這個問題被他輕巧地問出來,反倒弄得夏穗有些不知所措了。

她埋著頭,低低地嗯了聲。

沈因微微頷首,輕拍她的後背。

他沒有立場去挽留她,自己的力量頂多做到這個地步。

覆在身後的觸感綿密得,像柔軟的雲。

這種感覺相當致命,具有成癮性,剛開始會因此快樂,久而久之進一步形成眷戀,依賴,到了最後會極其上癮,□□乃至精神都會被此支配著。

譬如現在,這個癮好像犯了。

怎麽辦。

有一瞬間,她真想一頭紮進這團雲裏。

一輩子困在裏面。

永永遠遠都不出來了。

忽然,背後襲來一陣抽痛,漂浮的靈魂又回歸□□。

蔣銘遠從後拍掉沈因的手,他冷冷地說:“進學校了,刷卡。”

不知不覺間他們確實回到了學校,門口排起了不短的隊,大家都埋著腦袋玩手機,等著進校。

沈因回頭,精準地捕獲到蔣銘遠收回的手。

他深深地盯著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沈因的寢室和蔣銘遠的都在一棟。

從這個校門進,先路過他們的,再路過夏穗的。

夏穗催促二人趕緊回去,再晚點就要鎖門了。

但他們都堅持要先送夏穗回去。

一路平靜無波,沒再發生什麽古怪而詫異的事。

很快到了樓下,夏穗轉過身,“好了,你們都快回去吧,再晚點真要被宿管阿姨罵了。”

蔣銘遠想了很久,忽然拽住她的手臂,“夏穗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“我喜歡你。”

“我從高一的時候,就非常非常喜歡你。”

蔣銘遠認真地望著她,手指關節不自覺地顫抖,連帶著夏穗的胳膊也在震顫。

時間一瞬被按下暫停鍵。

夏穗的心臟顛簸了一下,卻完全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。

其實蔣銘遠喜歡她,她早就有所察覺了。

只是看破不說破,朋友關系遠比戀人關系要穩固許多,蔣銘遠不說,她也不主動拒絕,她希望他們各自都守在自己的世界,蔣銘遠永遠不要捅破這層紙。

沒想到。

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表白。

沈因站在離他們不遠處,蔣銘遠背對著他,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。

夏穗卻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沈因很冷靜。

冷靜得如同一個旁觀者。

可身邊路過的同學也是旁觀者的身份,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驚奇地盯著他們看。

“我靠?這是在幹嘛?”

“表白吧,不過多餘的那個冷白皮帥哥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媽呀帥哥不會要被拒絕了吧??不行不行我要去拯救帥哥啊啊啊!!”

“千萬別,那個帥哥我認識,是溫相宜的男朋友,人家早就名草有主了。”

“啊???”

夏穗攥緊拳頭。

她心跳得厲害,燥熱的空氣形成一層淡淡的霧氣,像牛奶薄膜,在他們之間無形豎了道天然的屏障。

沈因筆直地站在樟樹前,衣服嘩啦啦地翻動,身體停在原點。

明明近在咫尺,卻如何也看不透彼此的真實面貌。

沈因忽然走了過來。

他抓住蔣銘遠的肩膀,猛地一下將他拽開。

蔣銘遠驚呼一聲,因為重心不穩而連連後退,步子扭曲得誇張,隨時都有崴腳或是摔傷的風險。

沈因握著蔣銘遠的肩膀不放手,指腹用力到泛白。

他平靜地說:“穗穗,你先回去吧。”

“啊,可是……”

“聽話。”沈因垂著眼,冷淡異常,“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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